第一章
父皇带我西去蓬莱求医,在我病好的之后,他却心起恶念,为了利益屠了蓬莱全族。
那之后,神医化成巫医,他日日都在我身上蒯肉剔骨,寻求起死回生之术。
冰冷的眸子刺进我的灵魂,他白发如霜,神色癫狂。
我认命的受着,以身试药,亲眼见证他重塑血肉,一点一点的再造蓬莱。
可在他大功告成的那一天,我失忆了。
1
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伤口,谢颐目光炯炯,银刀没入我的喉颈,我呼吸一滞。
「很难受,是吗?」
我恐惧的张着嘴,感受血和气在我生命中一点点的流逝,阎罗殿出现在我眼前那一瞬,他不知做了什么,我又缓过了气。
「成功了,辛苦你了,倾漪。」
谢颐的模样,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清晰,他眸子温柔,满都是怜惜。
我侧头躲过了他的目光,感受着痛感从我脖颈密集地跳动着。
他小心的将我的血装入瓷壶,揉了揉我的脑袋,微微笑着。
「倾漪,你先休息会,待我把这药方记录下来,再来陪你。」
他语气一顿,眼神也冷洌几分。
「毕竟,这是你父皇,朝思暮想的。」
他转身离去,血流进浴桶里,将水染的深红。
我失神的笑了起来,却觉得心里又松了一分。
这是我欠他的。
入了夜,有几阵冷风吹来。
谢颐将我从水里抱了出来,我被泡的发皱,冷的发抖,他轻轻的开口。
「不用怕,有我在,你不会有事的。」
是啊,他有通天的医术,我死了又活,活了又死,小小的风寒发热,算不得什么事。
更何况,我如今已成了他的药人,可谓是百毒不侵。
我想这大约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,毕竟三年前,我还是宫里有名的短命鬼,无论是太医还是天师,都断言我活不过十五岁。
可我如今已经十八岁了。
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后悔,偷来的日子那样难过,我活着,却大概也算是一具尸体。
我身上许多处,都是被谢颐替换过,那些我看不懂的精密技法,一点点的延续着我的生命,也一点点的,占据了我的原身。
谢颐总会温柔的哄着我。
「有我在,你什么都不用怕,我会保你长命百岁。」
可我心里清楚,他只是在复仇而已。
透着月色,他坐在我床边,轻轻的拍着我的背,如哄孩子一般,嘴上还唱着他故乡的童谣。
我听不懂的话意,他语气轻轻,满都是清和柔润,我沉溺在他的温言中,昏昏欲睡,差些就要忘了一切悲哀。
知道他怒吼一声,将这样虚假幻境打碎,撕开了自己平静的伪装,眼色癫狂的盯着我,用力拽起我的头发。
「何倾漪,你该不会,真的沉溺其中了吧?」
他目光如炬,直直的刺进我的思绪里。
「你听得懂这首歌的意思吗?这是一首安魂曲,死在你父皇手下,我蓬莱那些无辜可怜的灵魂,他们尚未安息,你倒是闭上眼安稳。」
我被他拽着头发摔到了地上,许多处未愈合的伤口撕扯开裂,痛感疯狂的叫嚣着,像咬在我身上的屈辱。
可我来不及悲鸣。
「何倾漪,你说,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死而复生的法术?」
他痴狂的探着我的脖颈,随后发狠的捏紧,我下意识的反抗着,即使死亡的预兆来过许多次,可我仍然没办法坦然面对。
谢颐目光阴冷,手上的力气逐渐增大,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他忽然松开了手。
我脱力般砸在地上,神智逐渐恢复清明,一点点的带给我存在的痛感,那是一种死而后生的庆幸。
惊魂未定之际,谢颐已经推开门,离开了屋子。
我默默的爬上床,盖好被子,闭上眼睛。
这样的事,数不清发生过多少回了,我已经习惯了。
2
「你要死多少次,才能换的回我蓬莱全族的姓命?」
「可惜你只有一条命,也不会死。」
闭上眼,又梦见了谢颐,像个魔咒,在哪都逃不掉。
可画面重舒,确是变成了我第一次踏上蓬莱的时候。
蓬莱仙岛,一个曾只存在于世人口中的神话秘境。
听闻那里以药为生,人人都通医术,岛上百姓的生活都与草药紧密相连。
而最厉害的神医,更是能死骨更肉,教人起死回生。
那时的我已经病入膏肓,天师断言,我活不过三月,可父皇依旧不死心。
天师提了最后一个机遇,那便是去寻找这蓬莱岛,若能找到,我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。
于是父皇发布了悬赏令。
重金悬赏之下,神秘的蓬莱仙岛,被一个渔夫发现了踪影。
预启程的那天,我已经病得走不动路了,父皇怕时间来不及,干脆将我一路带了船。
他和我说:
「医者仁心,我不信他们会见死不救。」
路途劳顿,船又跌宕,跋山涉水到了那里时,我离死只有临门一脚了。
可奇怪的是,一踏上蓬莱,我莫名的就感觉气息都通畅不少。
我努力瞪大了眼睛,将头探出窗外,对一切都好奇。
和我们一样,蓬莱的人们,也对着我们这些外来者探头探脑,有些恐惧,也有些欣喜。
有求于人,父皇带足了诚意,黄金珠宝,亦或是牛羊瓜果,诗画书琴,一切能用以示好的物件,统统都被带上了船。
或许是我们示好的明显,又或者是蓬莱人太过单纯善良,他们很快就接纳了我们,并对着我们载歌载舞。
蓬莱国王更是热情非凡,带着我们一行人,住进了蓬莱的皇宫里。
那时的我,离天师算定的死亡日期,不过三月。
我就是在那里,遇见的谢颐,他是蓬莱国王的小儿子,是蓬莱命定的继承人。
他长发如瀑,眉眼如画,身型俊朗,比画中仙还美上几分。
我怎么也移不开眼,知道他冲我莞尔一笑,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。
父皇提出了困境,谢颐淡淡一笑,应下了。
「能救公主一命,是我的荣幸。」
他声音清澈,好似清脆铃音,洗涤一切不堪。
我还有最后一丝希冀,希望能有人来救我。
谢颐曾将我挂在蓬莱入口的旗杆上,我飘摇数日,在最后一丝神志消失之前,被谢颐救了回来。
他愤怒着,狂笑着,一遍遍的辱骂我:
「你为你的父皇鞠躬尽瘁,他得逞了,拿走了这里一切宝物,唯独落下了你。」
「何倾漪,你该不会一直就只是个棋子吧?其实从未有人爱过你是吗?」
他话音落下,却又摇了摇头。
「不对,除了我这个傻子,真心爱过你。」
他侧头,语气冰冷。
「可结果呢?」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明明几经气断,可偏偏一字一句都清晰。
眼泪滴落到蓬莱暗红色的土地上,迅速的消融,成了一滩污泥。
他转身往外走,捡了几具尸体,仔细的端详着。
透着门缝,我看见谢颐拿出丝线,认真的缝补了起来,一具,两具,还有些因为零碎而只能暂时先收到一旁。
他将完整的尸首填药材,小心翼翼的摆在了岛下溶洞里,又朝着我走了过来。
他有些奇异的兴奋,脚步也轻快,我恍惚愣神,他又开了口。
「倾漪,我今日又救回了两个,很快他们就都能回来了,蓬莱一定会恢复往日热闹的。」
他说着坐到我床边,将我扶了起来,生硬的拽着我往外走。
「生病了要多走走才行,气血才能恢复更快。」
他带着我往岛下溶洞走,我乖巧跟着,一股浓烈异香扑面而来,谢颐神色激动,步子也快了些。
「你快看呀,我已经补好了五百多个,我带你去看看国王,我将他修的更年轻了些,他到时候一定很开心!」
越往洞里入,各种姿态的“人”密密麻麻,每一个都活灵活现,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。
我们走到了最里面,看到了最在高台上的国王。
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,他是个热情善良的小老头,对我们这些外来者,没有任何防备。
他如今坐在溶洞搭起的高台内,闭着眼,却依旧是那样的慈祥和蔼。
我迟钝的清醒着,尖叫一声,转身想逃。
可谢颐死死的抓着我。
「怎么了,你不是说你最喜欢蓬莱的一切吗?那就陪着我,重新将蓬莱找回来啊。」
他的眼中多了一丝疯狂,血丝密布,我连忙开口:
「谢颐,我会的,我会陪你一起将一切都找回来。」
他扭曲的脸瞬间恢复正常,又是一副温柔的样子,摸了摸我的头。
「倾漪,还好有你在。」
我克制住了那一瞬的颤抖,艰难的扯出一个笑。
3
这段时间,我和谢颐规律的往返着。
蓬莱捡回的碎片残留,再到住处仔细拼接,他看起来心情不错,没有再折磨我。
暮色降临后,我们一同去小厨房里忙活,手忙脚乱的煮出一锅白粥,在宁静的海边,听着浪花翻腾。
海风划过脸颊,粗糙的皮肤与风碰撞摩擦,养出来的血肉同样在我的身体里发芽,我习惯着,沉溺着,也庆幸着。
他会在缝补的时候一点点的和我说着,蓬莱的往事。
会和我说卖包子的王叔和卖猪肉的李姨之间的小故事。
或者是铁匠与豆瓣大娘的爱恨情仇。
还有王宫里,他养的那些鸟,每一只都膘肥体壮。
我仔细听着,陪他欢笑着,默契的回避着,那场灾难。
溶洞里缝补好的身体越来越多,谢颐将那本厚厚的医术翻的起了毛,嘴里还念叨着:
「重塑血肉,引回魂魄,我还差什么呢?」
他一遍遍的尝试着,每次失败之后,脸色都会多阴沉一分。
「我是蓬莱的神医,无论如何,我都要救他们回来。」
我眺望着远处,除了一望无际的海面,其实什么也没有。
手中的针线一刻也停不下来,那是我仅有用以逃避谢颐怒火,用来赎罪的方式。
可直到他又一次失败,阴郁的神色压在了我的头顶。
「何倾漪,为什么杀死一个人这么容易,要他们活过来,却这么难呢?」
我心下一沉,他将我捞了起来,泡进了药桶里,我眼睁睁的看着刀没入身体,血流的缓慢。
「那就用你的血肉,来浇灌他们的灵魂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