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好几天后,江聿风的专机才降落在使馆跑道。
我坐在书房看书,任凭窗外外交礼宾车队多么热闹也没撇去一眼。
江聿风推开书房门时,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。
他看见端坐在屋中的我时愣了片刻,显然是以为我不在家。
毕竟从前,若是他回来我必定在住宅的门廊前等他,再嘘寒问暖一番。
“乔柚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滞涩,“你弟弟的事情,我刚听说。”
“节哀。生离死别总是难免,我们总要承受这些,然后成长。”
我抬头看他,忽然感觉竟然如此陌生。
没有安慰,没有道歉,理所当然的开始讲道理。
“为什么为了宋听晚可以拨卫星电话,可以用专机特线?你甚至能让她用大使馆保密线路联系她的闺蜜,而我弟弟在战乱区失踪甚至受伤时,连用一下使馆卫星电话,都需要周转那么多次?”
江聿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这个在安理会辩论中所向披靡的男人,竟沉默了很久。
“跨国救援的协调比较复杂,耽误了一下时间。”他终于找到措辞,“林记者的养父是为外交事业牺牲,在不违反核心安全条例的前提下,允许适当的人文关怀。”
我“啪”的一下合上书,“如果你当时同意使用卫星电话联系当地军方,不会让我弟弟白白受苦那么久!况且......”
“够了,”江聿风皱眉,“逝者已逝,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?”
我笑了,气笑的。
“使馆区登记在册的烈士遗属有十九位,江聿风。”
“其中七位直系亲属目前就在冲突地区工作。为什么只有宋听晚,能让你如此对待?”
江聿风的目光落在我的书桌上,那里摊开的不仅是制度条例,还有我夹在其中的,弟弟的火化单。
“算了, 不必解释了。”我站起身,“从今天起,你想给她签发多少特权许可,都随便你。”
他第一次在我脸上看到这种神情。
不是委屈,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冷漠。
“乔柚。”他放轻声音,“我可以和你保证,我对林记者的所有照顾,都是有分寸的……”
我嗤笑一声,擦过他的肩离去。
晚上,我洗完澡出来时,餐桌上摆着浪漫的烛光晚餐。
惊讶之余是不可置信,江聿风什么时候对我如此上心?
可当我走近时,才发现桌上全是残羹冷炙。
“姐姐?”宋听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我看过去,她解释道:“我刚才和沈哥哥吃饭的时候衣服不小心泼到了,就穿了你的,不好意思啊。”
“但沈哥哥说没事,我才穿的......”
江聿风从卫生间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宋听晚的衣服,他低着头看着衣服:“你的衣服我帮你洗了,等下吹干你再拿回去。”
我愣在原地,眼眶发酸。
所以,烛光晚餐是和宋听晚吃的。
他甚至......帮她洗衣服。
从前寒冬时我的十指常常因为清洗衣服、锅碗而被冻伤,央求他帮我上个药他都不肯。
如今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大使竟然会帮宋听晚洗衣服。
宋听晚见我愣神,没轻没重的推了我一把,拉我坐下,又拿出一把白菊花递到我眼前。
“姐姐,今天冒昧来访,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,你喜欢吗?”
我抬头看去,大惊失色。
送花送白菊,这不是咒人吗?
况且我对菊花过敏!
我的医疗档案首页,就用红字标着这条信息。
“我对这花过敏。”我后撤两步,捂住口鼻,竭力保持着冷静。
宋听晚脸上的笑容凝住了。
她转向江聿风时,眼眶迅速泛红:“是我考虑不周……或许我不来的。”
“大晚上的,你是不该来。”看着那束白菊花,我淡淡道。
听见这话,她迅速落下眼泪:“姐姐好像不太舒服,我还是回去吧……”
“你坐。”江聿风的手轻轻将她按下,然后看向我,“听晚特意为你准备的。你不要,好歹也接一下吧?”
我抬起视线,与他在空中交锋:“送人送白菊花,安的什么心?况且我对这花过敏,你不是不知道。”
“她只是觉得这花清丽脱俗而已,”他眉头蹙起,“戴上口罩不就行了。乔柚,适可而止。把花拿着。”
积压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所有。
我撑着桌子站起身,却不小心磕到了桌子。
桌上摆着的蜡烛被打翻,蜡油滴在宋听晚来不及收回的手背上。
“我说了,拿走!”
宋听晚的手迅速被烫红一片,她发出一声尖叫:“好痛!”
“听晚!”江聿风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护向身后,抓起她的手冲凉水。
宋听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:“没关系……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只是希望能让姐姐轻松些,高兴些……”
“乔柚!”江聿风转回身时,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厉色。
那是他在国际会议上驳斥恶意指控时才会有的表情,此刻却全数指向我。
“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?给听晚道歉!”
“道歉?”我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,“不可能。”
江聿风盯着我看了三秒,突然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宋听晚的肩膀,揽着她朝门外走去。
门重重关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像在我脸上打了一耳光。
我独自站在满桌狼藉中央,很久,才缓缓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蜡烛。
蜡烛不知何时融化在地板上,清理的非常困难。
眼前渐渐模糊,一滴泪落在凝固的蜡油上。